姜綺羅笑，是因為明白柳枝的意思。姜綺羅剛剛表現得太淡然了，又刻意地躲開道賀的鄰居，實在讓她抹不開面子。

姜綺羅明白，既然做戲要做足，她就給柳枝一些祝福，正巧，她也有話要說。

“柳枝，我知道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嫁給府尹，如今這事成了，我恭喜你。”

柳枝聽了，臉頰飛紅，低下了頭。全場除了姜綺羅之外唯一知悉內情的阿金被憋得不行，幹脆躲回了屋子裏。

“從前，你一直盼著我嫁給趙府尹，然後你可以順水推舟地成為妾室。後來，你離開我，在府尹身邊侍奉，和他朝夕相處，但最終終於還是不敢說出心意……”

柳枝微微色變，她沒想到姜綺羅會當眾說這些，她忍不住回頭看那些湊熱鬧的鄰居，見他們目光裏透出“竟還有此事”的驚嘆，秀氣的目光透出幾分寒意，讓那些還未來得及出口的議論都死在了牙縫兒裏。

姜綺羅拍拍她的肩膀：“柳枝，那些都不對，你把自己擺得太低了，總以為趙府尹高不可攀，而自己只有仰望的份兒。不對。”

柳枝望著姜綺羅，呼了口氣，平靜地問道：“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從今天起，你和他沒有尊卑貴賤之分了，你有皇後娘娘的懿旨，你有綺羅坊作為身家，已經不是個簡單的丫鬟了。柳枝，嫁過去後，用堂堂正正的法子贏得趙府尹的心吧。”

柳枝秀氣的眉皺起，當中含著驚恐與懷疑。

姜綺羅說“堂堂正正”，是說不必再行投靠姜老爺或是太子妃而行不義之事，比如協助綁架涵兒，比如設計誣陷越九霄。而在柳枝耳中，“堂堂正正”令她想起府尹的母親和白苗兒，想起她們日漸瘦弱的身影和那瓶毒藥。

柳枝的嘴唇輕微地顫抖，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。難道小姐已經看破？不對，那她為何不知道，她的夜宵中也曾有過毒？

但是她不敢問，哪怕身後沒有那麽多雙眼睛耳朵她也不敢問，因為姜綺羅的臉很平靜，眼睛很淡然，因為平靜淡然，所以顯得自信得堅不可摧，不可挑戰。

姜綺羅露出笑容，打破了她平靜得近乎冷硬的神色：“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？夫妻之間不該有高低之分，平視趙府尹，盡全力讓他幸福。”

柳枝並不比世上任何人差，她識字、會算賬、跟著姜小姐讀過書、也有幾分心計，能在姜家當上大丫頭，可見比世上大多數女子都機靈。趙懷遠愛上她並非不可能。

“好了，你快去準備婚事吧。這些時日我會比較忙，大約幫不了你，但也會為你備一份嫁妝。對了，婚禮那日我送嫁。”

姜綺羅說完，收回了放在柳枝肩膀上的手，讓柳枝覺得卸下了千軍重擔。

“還有，綺羅坊是我傾盡心力打造，我還蠻不舍的，你可要好好打理。”姜綺羅如此說著，然而嘴角的微笑與眼底的寧靜讓人無法相信她有不舍。

柳枝看著姜綺羅拉著涵兒走回她的房間，眾星拱月的快感一下子煙消雲散。

她當然擔心曾經的作為被看破，但非常奇怪的是，這不是最強烈的情緒，她不喜歡姜綺羅的淡然。

她看到了姜綺羅帶著阿金退出祝福的人群，看到他們在院子一角自顧自談笑。他們明明被擠到了角落裏，卻像是占有著整個世界一樣。明明這些送禮祝福的人是喧鬧的，他們卻像是看不到聽不見一樣。

這讓柳枝覺得沒有面子，砸在頭上的喜悅頓時打了折扣。

她猛地轉過身，望著那些來送禮的人，面沈如水，說道：“我累了，你們走吧。”

許多人沒有來得及送出手上的賀禮，還想上前和得了天恩的柳枝掌櫃攀談一句，但是柳枝只是只是揮揮手。當中的意思很明顯，趁她的心情還好，快滾。

阿金悄悄地溜進姜綺羅的屋子，欲言又止，她覺得還是應該把姜綺羅險些吃下毒藥的事說出來。

姜綺羅瞥了她一眼，說道：“我知道柳枝曾有惡行，你不必為難，說不出口就算了。”

阿金大松一口氣，然後怨氣又升起了：“原來你知道！那還對她那麽好？”

姜綺羅覺得有些無奈，如果不是皇後突發奇想地賜婚，如果不是姜家遭逢查辦，如果不是阿金沒有經營店鋪的那根筋……“其實你也有點責任呢！”姜綺羅冤枉地白了她一眼，然後遞給她一本書。

阿金愁眉苦臉道：“我不喜歡看書。”

姜綺羅強行塞進她懷裏，說道：“接下來我們要應付新的難題，不看書可不成。”

“什麽難題？要染新布？”說起這個，阿金倒是不怕，只是不知道綺羅坊都歸了他人，還去哪兒染布。“姜小姐，你要讓我給柳枝打工嗎？我不要！”

姜綺羅笑著揉揉她的腦袋：“我哪裏舍得你？阿金，你要做回老本行了……”

姜綺羅說婚禮當日她會送嫁，不過在那之前她一次也沒有見柳枝，每一日都和阿金悶坐書房研讀從前從姜家取來的筆記。姜家的一切都沒有了，她書箱中這些舊書劄是瑞錦莊工藝落在紙面上的傳承。

這些日子她唯一一次出門是去稅吏那兒變更了綺羅坊的歸屬人，又順路去祁王府拜訪了一回。畢竟這些產業是王妃幫她置辦的，要轉手他人也該給王府一個交代。

好在王妃通情達理，不僅沒有怪罪她，還與姜綺羅熱絡地談了許久。

這一切，在姜綺羅看來是忙碌，在柳枝看來是冷落，絡繹不絕地恭喜和祝福都捂不熱的冷落。

她曾經對深夜打著哈欠回屋的阿金發脾氣，結果阿金卻說大喜的日子近在眼前，新娘不宜動怒，於是抱起鋪蓋去和涵兒擠一張床了。有心吵架卻沒有人應戰，這份心情比吵架落敗更糟糕，她甚至覺得阿金比從前的春草更可惡。

就這樣怨著、恨著、氣惱著，成婚的日子到了，禦林軍開道儀仗隊鳴鑼的迎親隊伍走近了姜綺羅家的小巷。

一身吉服、佩著紅花的趙府尹敲響了姜家的門，臉上毫無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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